第六章　倚天江湖之开封与红颜

　　一袭轻袍　裹着那段婀娜

　　一柄拂尘　搭着那截藕臂

　　一双软屐　把罗袜托离了地面

　　三千青丝呵　在晨曦里飞

　　她从很远的夷洲岛走来，走进了开封城。

　　枯叶乱卷，瓦砾遍地，暗黑的污血，凝在依旧威武的石狮上，青白的烟，袅袅在依稀剩了几角飞檐的相国寺里。隐隐的呻吟，游荡在倒了门扉的院后。

　　这还是开封么？

　　她微微蹙起了眉。

　　这边厢，该是当年的开封有间客栈吧。想当年，柳荫如盖，门阶似镜。整日价车马来往，高朋满座。公子佳人，谈诗论玄，品茗煮酒，谑语娇言，轻歌曼舞，春宵日日短，风流时时多。却如今，只有枯藤老树，昏鸦呜咽，丹房倾败，绣榻堆尘。仿佛那日的一醉，醒来时红颜便做了白骨。再不闻丝竹，更何来曲调。

　　她黯然摇摇头，举步向前。

　　走着便到了西市……开封的集市。想当年，人烟稠密，磨肩接踵，举袂蔽云，挥汗成雨。驼铃不断，胡商群集，奇珍多有，异货堆积。鲜衣怒马的少年来来往往，酒肆里飞旋的胡姬无止无休。却如今，只有弃舍废屋，旧楼破堂，茶旗委地，垆柜倒翻，仿佛那一杯葡萄美酒饮尽，回首间便绷断了琵琶的弦，再多的喧嚷，都归了泥淖。

　　她低低一叹，复往前行。

　　顺着御街，竟就踱到了开封衙门前。想当年，“丹殿居龙首，崔巍对南山。寒生千门里，日照双阙间。禁旅下成列，炉香起冲天。”冯知府在廷，贤臣毕集，虎贲威严，朝会捭阖，欢宴不断，美酒积池，佳肴堆席。浩浩天威，夷夏归心。端地是“九天阊阖开宫殿，万国衣冠拜冕旒”、“千官望长安、万国拜含元”。却如今，焦土处处，官室少存，丹墀空在，衙门陷塌。梁顶做燕巢，壁角结蛛网。秦王破阵谁人舞，霓裳羽衣难成曲。

　　她的身形，仿佛被定住了一般。

　　远远地，竟有个官装老妪，执帚扫叶，缓缓而近。沙，沙，沙……

　　她急急发问：“这还是开封么？”

　　“怎的不是？”

　　“那风流倜傥出口成章的百晓生呢？那春风得意马蹄疾、一日看尽开封花的状元郎品花客呢？那豪迈侠义提刀携剑的游侠儿楚狂士呢？那衙门外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多情冯知府呢……”

　　“都没有了，都是当年了。元人来了，知府走了，燕将军走了，东风十四郎又来……烧啊，抢啊，惟恐毁不尽这开封城，杀不尽这倚天人。到处是火，满街是血。内库烧为锦绣灰，开封大街踏尽公卿骨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，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啊。你说的，哪里还能有呢。”

　　“真的没有了？真的不在了？真的？”她兀自有些不信。 “开封还是开封，当年却已很远了”，老妪摇摇头，扫着落叶离开，声音也渐渐远去：“既然当年醉了，又何必再回来呢……”

　　“我还回来做什么，我还回来找什么？”她喃喃低语，满面茫然，“都没有了，都不在了，那，那我又是谁呢？”

　　“我是谁呢……”

　　 是啊，她是谁？我也并不知道。

　　也许是八百年前的侠女闯天涯，也许是二百年前的等鱼上岸的猫。也许，也许只是当年哪一缕的红颜芳魂，来寻这开封曾经的喧闹风流、繁华烟云。

　　“好吧，我终究无法将你忘记，于是我又回到了这里。可是这里已经没有了你，这里已经不再是这里，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，确定这具莫名其妙的身体。隐约真实的，便只有当年，当年那一场醉——醉了的红颜，醉了的诗；醉了的公子，醉了的词；醉了的开封，醉了的往昔；醉了的我，和你……”

　　她幽幽吟着，仿佛吟给当年，仿佛吟给开封，仿佛又是吟给自己。

　　然后，声音渐渐低下去，她的影子，也就这样渐渐消失，消失在风里。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来过，也没有人知道她是谁。什么都知道的，只有开封只有当年的倚天江湖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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